本报记者孙雷吉林、北京报道
12月的北国，隆冬季节。站在吉林市“江南”的临江门桥桥头，凭栏远眺，四面群山环抱，白雪皑皑。桥下，松花江水蜿蜒流过，时或能看到两三只野鸭子在江面上游弋。
顺流而下，向东、向北再折向西北约两公里，经过龙潭桥，就来到了吉林市的“江北”地界：各式各样的高塔、烟囱、管道错杂林立，钢筋水泥的楼群共同打造着一座日渐庞大的化工城。
这里便是中石油吉化分公司的所在地。一个多月前，正是这里的一场大爆炸和随之而来对下游的大面积水污染，让吉林市再度闻名。
突如其来的爆炸，会改变这个城市雄心勃勃的再造计划吗？
“内地最适宜开设工厂的城市”8月的吉林市，曾经很兴奋。
当月的25日，美国《福布斯》杂志中文版“2005年中国内地最佳商业城市排行榜”出炉，吉林市成为一匹黑马，在“中国最适宜开设工厂的20个城市排行榜”中出人意料地拔得头筹。
“8月末，我到一家宾馆接待外宾，一位副市长挺神秘地说要告诉我一个消息，就是《福布斯》排行榜的事。我第一个反应是太好了，外界终于注意到我们了。”事后，吉林省省长助理，吉林市市长徐建一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而此后，这个称号便成了吉林市对外招商引资的一大招牌。
“这个结果，是我们按照几个相应的指标和权重算出来的。”《福布斯》中文版编辑陈岚女士在接受本报记者电话采访时做出这样的解释。
据了解，在以中国６６１座城市为调查对象的基础上，《福布斯》中文版计算分析了２０６个候选城市的数据，根据经营成本、劳动力素质和货运便利程度三类指标，排出了在经济上最适宜开设工厂的２０个内地城市的位次。
经营成本低无疑是吉林市位居榜首的一个最重要因素。在所有入选的地市级以上城市中，吉林市经营成本的指数排名，仅次于黑龙江省大庆市。
对此，河北唐山华岐制管有限公司吉林分公司的老总巨海滨曾给记者算了一笔账：虽然吉林的冬天会对企业生产造成一些影响，但是由于当地生产东北销售，利润点比南方生产北方销售要高，不但减少了一大笔运输成本，同时也能占据更高的市场份额。
同时，吉林从来没有因为缺水缺电而影响过生产。南方电价高，不限电的话，高峰期不让运行，超负荷运行又要被罚款。“在江浙一些地区，甚至停一天电，送一天电，损失很大。”通盘考虑，在吉林投资有着更大的利润空间。
吉林市商务局提供的数据为此提供了佐证：吉林市水系发达，人均水资源量为中国平均水平的１．８倍，为北方城市平均水平的５．４倍，是全国少有的丰水城市。
同时，松花江上，白山、红石、丰满３个梯级水电站和两个大型热电厂，总装机容量４２７万千瓦，年发电量达９７亿千瓦时，电力充沛。每当用电高峰，东北部分地区发生用电困难的时候，吉林市便成了强有力的大后方。“整个东北电网的核心在吉林市。”吉林市商务局局长杨顺东不无自豪地介绍说。
化工巨兽的威胁然而，并非所有的吉林人都为吉林市获得的这个称号而欢欣鼓舞。
“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坏了。”在吉林市住了30年的姜大爷这样对记者说。
姜大爷说，《福布斯》列的那几条理由，最适合的就是那些耗水耗电的重工业大户。要是把这作为招商引资的旗号，“搞不好，吉林市这么好的环境就要毁于一旦啊！江北的空气质量不如江南，江水的水质不如江南，为啥呀？还不是那些化工企业没管好！”事隔不到3个月，中石油吉化分公司发生了“11·13”大爆炸，其后，又带来了松花江流域大面积的苯污染，造成下游城市的“水荒”。
这是一场看来过于偶然的灾祸。如果没有管道堵塞和操作失误，或许不会发生爆炸；如果爆炸之后，能够有更加完善的应急预案，作为原料的100吨苯或许就不会全部流入松花江；如果苯流入松花江后，相关部门能够及时进行有效拦截，苯所造成的流域污染，或许能够被控制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甚至，如果能够再多储备一些活性炭，苯的危害或许也会更少一些。
然而，正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偶然灾祸”，让人们从种种的“或许”中警觉到了很多。
“那是吉化公司的爆炸”、“那是来自上游吉林市的污染”，当吉林市正在以“最适宜开设工厂城市”为品牌大力招商引资时，回身一望，后院却在“起火”。
人们有些后怕。因为吉化的爆炸并非只此一次，吉化对周围和下游环境的污染也绝非仅此一遭。在如此大规模的化工城里，一些居民区和工厂区相距不过一个街区甚至更近。这个庞大的化工巨兽蹲伏在松花江的上游，对下游沿江的威胁，不可估量。
而显然，这个化工城正在酝酿着新的集中和扩张。
按照吉林市政府既定的发展思路，以“工业强市”为目标，该市将以加大固定资产投资、规划发展产业化项目为龙头，吸引国内外资金到吉林开办工厂。现有企业则通过引进外来资本扩大规模、重组改造，进一步加快产业链的形成和延伸。
这其中，吉化的发展，其配套产业链的延伸，相应化工企业的引进，自然都是“题中应有之义”。
吉林——吉化：惊人吻合的成长曲线而这家“起火”的企业，理论上讲，却刚好最适宜在吉林市办工厂。因为按照中国社科院工业经济研究所研究员陈耀的说法，我国现在的重化工业大多布局在大江大河的流域，其合理性就在于，“重化工业需要大量淡水和便利的运输条件”。
“中国石油吉林石化公司(简称吉林石化公司)坐落在中国东北部风光旖旎的吉林市，是集油、化、胶、塑、洗于一体的特大型综合性石油化工生产企业。其前身是吉林化学工业公司(简称吉化)，是国家‘一五’期间兴建的以‘三大化’为标志的全国第一个大型化学工业基地。”吉化公司的网站上，他们这样介绍自己。
1954年开工建设，1957年建成投产，这位“中国化学工业的长子”已经历了50年的风风雨雨。而当年之所以在吉林市投资建厂，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就是仰赖这里得天独厚的水电和运输方面的条件来发展自己。
而同时，这个企业和这个城市，50年来的成长曲线惊人地吻合。吉化的发展大体上经历了四个阶段，被吉化人成为“四次创业”，而每一次的创业，都带来吉林市经济的跳跃式发展。
直至上个世纪90年代初，吉林市经济仍然与长春市处于伯仲之间甚至更强，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那时刚好吉化在经历第三次创业。90年代中后期，吉林市经济逐渐被长春甩在了后面，同样重要的原因是，那时的吉化公司也正处于发展的低谷。
本世纪初，按照吉化人的说法，以建设100万吨/年延迟焦化、7万吨/年苯胺等一系列重点技改项目和60万吨/年乙烯改扩建工程为标志，吉化“开始了发展史上的第四次创业”。
而到了2004年，吉林市规模工业企业实现利润44.1亿元，比上年增加29.5亿元，增长2倍，创历史最高水平。这一年，吉林市化工行业的利润是30亿元，而吉化一家，利润总额就达到了23.36亿元，超过了该市规模工业企业利润的一半。
“化工产业是我市的首要支柱产业，占我市工业经济的半壁江山。”吉林市政府的一份报告这样表述。而吉化在吉林市的地位，则不言而喻。
“再造吉化”的重大挑战而今，“东北振兴”的大旗下，吉化的命运再次和吉林市的发展绑定在一起。
90年代中期以后，吉林市落后了。时至今日，吉林市的经济总量甚至不及长春市的一半。
困境之中，吉林市正在酝酿新的崛起。加速国企改制的同时，他们打算“打开大门，扩大开放”。在他们看来，只有招来了企业，引来了资金，吉林市才可能真正振兴。国企改制的基本完成和加快产业链延伸的战略，也意味着对外资的渴求和更多的商机。
而吉林石化公司，也在勾画着雄心勃勃的发展计划：“建成中石油最大、国内一流、国际上有影响力的综合性石油化工生产基地，打造全新的吉林石化”，他们期盼着早日完成“第四次创业的宏伟大业”。
吉化的目标并非空穴来风。吉林油田被列为我国东部地区油气资源潜力最大、最有勘探前景的地区；大庆、俄罗斯的原油正滚滚而来；吉林省174.5亿吨、全国第一的油母页岩矿藏绝大部分仍尚待开发；再加上吉林市本身的丰沛的水电和运输资源……甚至在中石油集团的推棋布阵中，吉化也被看成是其未来发展的一个关键的棋子。
然而，棋到中局，“11·13”的爆炸、大火和污染，却无法不让人们对“再造吉化”提出更多的质疑。
爆炸、事故未必一定会导致污染，重化工也不必然就意味着对环境的高度破坏。然而，“重化工业布局密度过高，所带来的环境和安全隐患非常大，如果在这方面不能提高警惕，将来可能会造成灾难性后果。”陈耀研究员的一番“盛世危言”，在向人们敲响警钟。
可是，这似乎并不是事情的全部。当经济振兴遭遇生产安全和环境保护，孰轻孰重，如何权衡？
有专家指出，当发展经济成为第一需要，安全和环保是很容易被估计不足或者干脆忽略不计的。
“同样是一亿元，用来投资上项目，第二年可能就能增加一千万的利润，可是如果投在安全和环保上，显然，短期内很难见效益或者政绩。想想看，你要是企业的负责人或者地方官员，你会怎样做？”专家这样反问记者。
同时也有专家强调，无论是安全还是环保，风险更像是一种可能。没有达到临界点时，看上去，天下太平。然而，风险一旦发展为真正的危机，却可能让所有的成绩都毁于一旦，可能让所有的后果全天下买单。
21世纪经济报道 孙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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